青鸥园：无限趋向真实的幻想之园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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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9/08/24 17:4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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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次建筑学角度的造园尝试

今日我们关于园林的知识，来自于古典园林的体验，来自于古代文人品评标准的解读，来自于现代主义视角重新审视园林文本。积攒园林知识若干年后，我们有了这样一次机会，从建筑学角度将传统园林安顿在现实里。感谢甲方孙先生的提议，我们在北京的胡同里营造了一座不足200平米的茶室园林青鸥园。我们认为，“园林”区别于那样一类实践方式——以追求极少主义倾向为目标，用一个概念或一个姿态来统领整个建筑设计；通常表现为单纯的白色、木皮、金属板等单一材料包裹整个空间，以得到一种“独石”效果。延续传统体验的“园林”则不一样，需要通过材料和空间唤起古典记忆。即便是最简约的古典园林，也集合着各种各样的加法。造园是通过处理一系列构成要素的成组关系，梳理出园林的空间感。如果希望今日的造园不沦为堆砌古典符号的装饰空间，那就要重新发掘材料与形式的感觉。

空间：建筑感到园林感任务书很简单，园林只为饮茶而设，不要网红风，不要博眼球，需要真实的园林感受。具体要求三点：1 不能改变原建筑平面位置，2要使用北京特产红色千层岩叠山，3有一棵青桐树。面积不到200平米的场地缺乏园林所期待的变化，进门是一眼望穿的天井院子，被三栋房子围合。可供园林施展的天井院子仅有57平米。两个木构建筑的屋檐被拆除了一半或更多，完全修复的代价，业主和房东都无法接受；此外街道外观管理严苛，院子的玻璃屋顶不允许丝毫改动。

对比在苏州园林里，60平米仅仅为小的天井，可知我们需要某种“缩微”的方法。天井和园子也不一样，通常天井的核心仍然是聚焦在四壁之间，做的最好或许是接近冥想气质的庭园。但古典园林的思路则不一样，极力隐藏过于规整的边界，将天井视为更大范围内的山水延续至此。譬如网师园殿春簃用叠山异化围墙，譬如北半园在墙角挖池又抬高半亭，改变消极的对角线凹角，譬如环秀山庄的西北角叠山隐藏飞雪泉，是真“截溪断谷”。

我们的改造策略是，将单一的大空间，转向若干景点连缀的游园空间，将原本建筑与庭院室内外含混不清的边界，转化为园林与建筑茶室、室外与室内交替互换的空间感。从主入口侧向开辟一条小路进入天井；园林入口处设置云墙，弯折的月洞门扭转轴线，分隔小园“外”与“内”；天井中以峭壁山遮挡尽端高墙；于是得到一条新的路径，连缀起月洞门两侧、青桐树池、五处茶室、下沉小岛、峭壁山、屋顶两处平台等停歇之处。

符号：转化与建造云墙、太湖石在墙面的拓印、月洞门、小拱桥等等形式语言，如同园林中的经典材料，我们试图借鉴其在原空间的功能和体验，舍弃掉某种“原汁原味”的形式印记。

两折云墙和钢格栅小桥嫁接在一起，借鉴自耦园假山与云墙的咬合。钢格栅桥为云墙两侧叠石过滤出天光；云墙两侧粉墙适宜于造景，茶室墙上取自绉云峰的轮廓开洞，与千层岩叠石虚实配合。月洞门跨越折墙，减弱符号感，而希望从不同角度得到椭圆或月牙的观感。大骨料混凝土的小拱桥，借鉴自网师园里的引静桥，拱高度做高，为很窄的河道两侧创造分离感。园子的铺地，借鉴自艺圃浴鸥小园直线形铺地，使用黑色机制石与彩色鹅卵石、雨花石混用，湿润时，彩色卵石像落叶。峭壁山前下沉的瓦铺小岛里，使用常见10cm小青瓦竖砌在泥土里，这也是甲方孙先生的建议，希望未来此处随意种植花草。果然春天长出蒿类和爬藤，为生趣留出余地。卫生间选用了灰、黑、白搭配起来的小石子做干粘石，对应朴素的园林氛围。这些材料使我们获得了朴素而真实的氛围，也变体为现代材料营造的语汇，唤起园林回忆与经验。

叠山：是石堪堆如果有一种能够标记为中国式的风景，叠假山可能是最典型的想象和描绘。传统的叠山，使用太湖石或多孔窍石质如房山石，边角硬朗皴纹简洁的黄石等等。孙先生要求使用本地红色千层岩来叠山。这是一种很难叠的石头类型，经过反复效果图推敲、施工时不间断的现场监督，最终实现了如计成所言“是石堪堆”，获得了新的山意。各种叠山书籍中都认为皴纹要统一并且连续，在实践中未必是这样，千层岩纹路重复，尤其忌讳把层叠的皴纹展现在外部，反而都尽量挑选不规则的一面，每一块石头叠放都要讲究上下的凹进与凸出，最关键的则是石头下方的刹石垫片，河北匠人称之为“影”，如果足够讲究刹石的形态，整体山势更为连续。叠山过程中理解，为何强调仰赖天机，因为全赖手头石材，偶然性极大，尽管效果图限定了基本轮廓造型，但山的气势则要凭现场组织，有一块气势轩昂的石头则添彩，缺一块恰到好处的石头则逊色。

峭壁山的进深较浅，考虑功能性，特意在基座部位叠出可坐卧的石头凳子，山泉水口退后隐匿在山石峭壁间，可坐在石凳上把玩一脉飞瀑。主体山石和水道岸边石基本完成之后，在院中观看，能体会到峭壁山的姿态与水渠两侧叠山形态之间，在传递着某种气息。或许这就是我们之前所理解的，园林中各种物体都以成组的关系出现，未必是一一对仗，更像是击鼓传花地发生关联。因此，虽然园子面积很小，也可以产生变化的观感。

在《唐诗三论：诗歌的结构主义批评》（高友工/梅祖麟，商务印书馆，2013）一书里，作者引用语言学家与诗歌批评家罗曼·雅各布森的话来解释近体诗的奥妙，“诗的作用是把对等原则从选择过程带入组合过程”，这正是诗的重要构成原则，与《文心雕龙》中“反对者，理殊趣合者也；正对者，事异义同者也”可以一起用来解释自六朝开始，诗中对应关系的运用。但对应的关系并不是诗文的最终目的，因为“而在抒情诗中，对等原则所体现的物我同一起着绝对的支配作用。……运用对等原则的抒情诗代表了向天真、纯洁、和谐的复归，即使我们已明明知道世界是分裂的，我们仍然不时地渴望回到那个万物合一的理想世界，它曾是人类儿童时期的唯一世界。”大概如此，回到“万物合一”，这也是现代造园的目的吧。